肇事司机的逃逸、救护车管理的混乱、煤矿及有关部门对生命的漠然,让人愤慨;李家亲友悲伤绝望的眼泪、5岁孩子孤单无助的眼神,让人揪心。谁能伸出援助之手,拉他们一把呢?
5月14日17时许,湖南省涟源市湘中煤炭医院住院部,57岁的李建朝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。作为涟源市龙塘镇新兴煤矿一名矿工的他,几天前骑摩托车下班途中被一辆无牌卡车撞伤。因错过最佳手术时间,加上无力负担高额医疗费用,家人只得把他送到医院进行保守治疗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在回涟源的急救车上,当李建朝的儿子李羽正向母亲嚷嚷“砸锅卖铁也要给父亲做手术”时,因身后车门没关好一下子从车中甩到了马路中间。至今,李羽仍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。
一个家的两个顶梁柱瞬间坍塌!而在家里等待着的,是一个87岁的老人、一个50多岁的女人和一个5岁的孩子。
急救车:千呼万唤始出来
拨打120急救电话,对方说:“下大雨,来不了。”继续多次拨打120,才在租来面包车赶往医院的途中遇到急救车。
5月9日下午,大雨。
15时30分左右,涟源市龙塘镇外郎村杨家组村民李学军,正在207国道旁中石化涟源市科民加油站附近的朋友家看报。就在大伙讨论当天的新闻时,突然听到“嘭”的一声巨响。
“跑出来一看,真是吓坏了!”李学军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:加油站进车口处,一辆无牌东风大卡车横在公路中间,被它撞了的摩托车则倒在路旁。“摩托车是沿公路由安化向涟源方向行驶的,大卡车则驶往安化方向。”目击者称。
李学军听到响声后跑到现场,前后不到两分钟,大卡车司机已不知去向。虽然车已熄火,但雨刷器还在刷着车窗上的雨水。
公路旁有一条约1米深的排水沟,村民们在里面找到了摩托车驾驶员,他已经不省人事。“当时雨下得很大,排水沟里的雨水哗哗地流。”村民吴小连回忆。随后,李学军、吴小连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驾驶员抬出来,放在了排水沟边。
此时,李学军才发现,这名伤者是位五六十岁的老汉,额头和右小臂上的伤口都在流血。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,有人认出,这位老汉是龙塘镇南风村村民李建朝,是新兴煤矿木料场的木工。
有村民打电话通知李建朝的家属,有的则拨打距事发地点最近的湄江镇中心医院急救电话。然而,医院得知是交通事故,不愿意来接。另有村民拨打当地派出所的报警电话。“这是交通事故,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,你们找交警。”接电话的民警回应。
大约半小时后,李建朝的妻子李喜容匆匆赶来,接着就打了120急救电话,可对方说:“下大雨,来不了。”无奈,李喜容只得求助附近村民租来一辆面包车往医院赶,并继续多次拨打120,途中遇到正赶往现场的急救车,才把李建朝送到了涟源市人民医院。
“这里已经出过几次事故了。”采访中,村民向记者反映。
记者经了解得知,2011年上半年,附近有一名叫李要林的老人在距离本次事故现场不足50米的地方,被一辆小车撞伤,导致面部毁容、劳动能力丧失。
2011年11月的一天晚上,李学军年近70岁的岳父李正楚,也在李建朝被撞的地方遭遇交通事故。肇事车辆借着夜色逃逸,李正楚被送往娄底市中心医院救治两天后离世。之后,李学军带家属采用了堵路的过激方式维权,交管部门从交通事故紧急救助经费中拿出2万元了事。
“据交管部门调查,怀疑撞我岳老子(当地方言,意为岳父)的是一辆大货车。”李学军说,“但这个案子至今还没破。”
5月14日,记者在现场看到,事故地点位于公路下坡段。虽发生了几次事故,此处却不见任何警示标志。记者采访时,几辆大货车疾驰而过,没有减速,也没有鸣笛。
李建朝被送到涟源市人民医院后,医院对其伤口进行了清创缝合,并做了头颅、颈椎CT检查等。当天21时左右,李建朝清醒过来后,出现头痛、呼吸急促等症状。医院与其家属沟通后,建议转至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救治。
转到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之后,该医院与湘雅一医院、湘雅二医院的专家进行了会诊。最后,医院通知李家人:做手术的最佳时间为事故后6小时内。也就是说,最佳手术时间已经错过。专家会诊认为,李建朝的手术做与不做都一样。“光手术费就要6万元,术后的继续治疗开支更大,在30万元以上。”医生告诉李喜容,即便手术成功,李建朝高位截瘫的事实也无法改变。
可否通过追查肇事司机,先解决部分治疗费用?李喜容想。可是当她向交警部门反映情况时才得知,肇事的大卡车是5月5日凌晨失窃的车辆,肇事者仍不知所踪。
工伤认定:怎一个“不”字了得
“这事跟煤矿没关系”、“不知道这个事”、“这些事我基本就没管”、“交通事故不能认定为工伤”……
到哪里去筹这笔巨额救命钱?李家人心急如焚。
根据2011年1月1日实施的新《工伤保险条例》,在关于工伤认定的几条情形中,其中第六条情形是,“在上下班途中,受到非本人主要责任的交通事故或者城市轨道交通、客运轮渡、火车事故伤害的”。
既然找不到肇事司机,可否申报工伤,先解决部分治疗费用?李家人想到这里,马上找到了新兴煤矿矿长刘祥华。可是,刘祥华只用一句话答复:“这事跟煤矿没关系。”
5月14日,记者来到新兴煤矿。该煤矿年设计产能6万吨,属低瓦斯矿井。距井口不远的矿场里,停放着8辆摩托车,而停车棚里,也停着8辆摩托车。这是矿工们上下班的主要交通工具。井口处,3名矿工正等待煤车升井。令人惊讶的是,一矿工正坐在椅子上抽烟。见记者前来,他连忙把烟头丢在一边。记者发现,地上有十几个烟头。“井口20米内禁止烟火。”刘祥华告诉记者,却并不过问工人的吸烟行为。
井口不远处,一些木料凌乱地堆放着。刘祥华介绍,李建朝之前就在这个木料场工作,已经干了两个多月。“一来矿上,就与矿上签订了用工协议,上了保险。这些资料由龙塘镇劳动保障服务站保管,站长叫吴新德。”
“当天晚上得知李建朝出事后,我们立即赶到了现场,但他已被送往医院。我们紧跟着赶到医院,并把情况向煤矿投资人李交龙作了汇报。”刘祥华说,“李建朝的家属提出,他是在下班途中出的车祸,能不能算工伤?我当时不能答复,就向吴新德报告,并与吴新德一起到了医院。”
刘祥华接着说:“5月10日,我们又向涟源市工伤保险管理局副局长梁又文报告。梁局长说,交通事故不能认定为工伤。”
而5月13日记者就此事采访李交龙时,他这样说:“不知道这个事,没人跟我说起过。有关工伤申请,我会安排煤矿向劳动部门汇报。”
5月14日14时40分,记者来到龙塘镇劳动保障服务站,只见各个办公室均大门紧闭,而门上挂着的“本室人员去向牌”上,全部标示为“办公”。记者从值班室门上的一张作息时间表中,找到了吴新德的电话,但拨打了十几次,一直未能接通。
随后,记者在该站公示栏中,找到了龙塘镇分管领导李志高的电话。电话中,李志高表示:“这些事我基本就没管,具体是吴新德管。”至于为什么无法联系到吴新德,李志高解释:“他母亲去世了,没在站里。”
当记者追问龙塘镇劳动保障服务站为何上班时间无人时,李志高犹豫了一下说:“这个……我需要了解。”
记者随后来到涟源市工伤保险管理局采访。梁又文说:“新兴煤矿作为第一责任主体,应第一时间按照程序进行工伤申报,但我们没有接到该矿任何申报材料。”
他又说:“我接到吴新德他们的电话已是5月11日下午,那时我还在长沙。而且,我没有说过‘交通事故不能认定为工伤’的话。这个说法是非常错误的,这是劳动部门人员都应知道的常识。作为工伤保险主管部门的人员,更不会作出这么无知的答复。”
梁又文说明了企业申报职工工伤的三个条件:当事人没有违法、是在下班的时间内、经过下班的必经路径。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的话,李建朝应该可以认定为工伤。认定工伤之后,3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中,需煤矿承担的部分也只有几万元。”梁又文说。
涟源市公安局交警大队二中队办案民警周作盛、刘家兴介绍,事故发生后,民警就赶往现场进行了调查。肇事的大卡车属失窃车辆,车主杨文飞已经找到。该车于5月5日被盗后,杨文飞即向公安机关报了案。
“现在大卡车和摩托车已被扣,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。”两名民警表示,“据初步调查情况看,是大卡车调头时撞到了摩托车,可以判定是大卡车司机应负主要责任,甚至是全部责任。”
可怜的家:两个顶梁柱垮了
“不敢告诉他太多,要是他知道李羽也出事了,那就更不得了了啊!”李喜容眼角的泪花,似乎未曾干过。
“没有必要花这个钱了。”5月12日,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的医生再次建议李家人,把李建朝转回涟源做保守治疗,但李建朝的儿子李羽一时难以接受父亲医治无望的现实。
当晚,该医院一名护士帮忙联系了一辆急救车,李家人准备返回涟源。“最初急救车司机要2500元,讨价还价之后,给了他2000元钱。”李建朝的女婿吴林波告诉记者。
20时许,李羽、吴林波、李喜容等人照顾着李建朝上了急救车。可急救车刚驶出两三公里,又一悲剧发生了。
“李羽在车上跟母亲拌了几句嘴,他坚持要给父亲做手术。谁料到,车后门竟然没关,李羽突然掉了下去,车又行驶了五六十米才停下来。”吴林波说。
当时,吴林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。车一停下,他就跑去看李羽。只见他躺在马路中间,耳朵、鼻子都在出血。“我们要求急救车司机马上把李羽送到医院,可司机说车上还有病人,不能送。”吴林波说。
僵持几分钟后,司机才同意将李羽送往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。随后,该司机匆匆开车离去,至今人和车都不见踪影。医院则另安排车辆送李建朝返回涟源。
“那辆急救车没有牌照,可是有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的标志。”吴林波告诉记者,除了闲聊时得知急救车司机姓陈,是长沙市宁乡县人,还有一张司机开具的盖有“湖南省医疗护送中心”公章的收据外,其他毫无线索。吴林波事后到长沙市公安部门报了案,警方介入调查。
5月16日,李羽仍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,仅一天的治疗费用就高达3000元。“除了颅骨外伤外,颅内还发现了淤血。另外,因面部神经受到压迫,病人出现面瘫。现在病人还没度过危险期,情况很不乐观。”主治医师卢韶华说。
“医生之前说,即使治好了也是个残疾人,可他才29岁啊!”李喜容已经悲痛得几乎说不出话。
与此同时,躺在湘中煤炭医院的李建朝,仍挣扎在生死边缘。主治医师陈名正介绍:“像他这种情况能存活下来的概率本来就很低,而现在病人的膈肌已经麻痹,只能靠腹肌呼吸,随时有生命危险。”
“也就头脑还有点清醒,其他功能正在逐渐丧失。比如肺部感染,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” 陈名正说,“因为要长期卧床,回家根本不具备相应的条件,以后的日子也只能躺在医院里。”
“家里的两个顶梁柱一下子垮了,之前儿子还离了婚,家里就只剩一个老人、5岁的孙子和我了,以后可怎么办呢!”李喜容掩面而泣。
记者跟随李喜容从医院回家拿换洗衣服时,见到了半山腰上李家孤零零的房屋。房屋前,一位老人拄着竹竿翘首而望。这就是李建朝87岁的老父亲李国卿。“我的儿现在怎样了?”见李喜容回来,老人迫不及待地问。“没事,你不用担心。”李喜容贴在李国卿的耳边,大声说。
“不敢告诉他太多,要是他知道李羽也出事了,那就更不得了了啊!”李喜容眼角的泪花,似乎未曾干过。
(本报记者 黄雄 实习记者 桂生)